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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事件之恋歌

作者:众芳摇落
来源:网络 时间:2011-10-19 21:41 阅读:831次   我要投稿   作品点评

桃花盛开的地方

春天印象

我相信,直到今天,还有许多人会记得,2008年的那个春天是怎么来临的。在那个充满着寒意的冰雪天气里,雪花夹着冰棱密密地下着,地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层,就连火车轧过的铁轨,输电线上,都是粗大的冰块。在这个岁末年终的时刻,春运的高峰期,在这个许许多多的中国人都在渴望着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在南方,老天爷猛地来了这么一下子,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们的这个故事,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发生的。其实,这在许多人的眼中,确实是一些平常而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因此,我踌躇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今天,我才决心把它写出来。因为相对于当时的那个大环境来说,这种事情毕竟是太微末了。

在下定决心把那个叫作桃花的女孩的事情写出来之前,我从来就不认为,一个没能靠读书从学校走出去,或者是招工出去的山里女孩子,在城里还会有什么正经的工作。没有知识,没有文凭,没有技能,就算是下力,能用得着这些女孩子么?

但桃花出去好几年了,我从来就没有听她说起过城里的事情。她总是快乐着,在腊月里给她的父母带回来一些城里流行的衣服,和食品,这让许多的山里人羡慕。但在今天看来,这的确花不了几个钱,而且在山里,也很少能穿得出去。毕竟,山里的人,在地里操劳的日子居多,扒粪打柴,好东西也只能当得过一件烂衣衫。只不过,山里的人,眼界还是太浅薄了。就是一些在城里普普通通的东西,象彩电,冰箱,或者说仅仅是一块巧克力,三文治,太空水,只要是我们自己弄不明白,做不出来,或者是没有城里人做得好的,都还是一样地令人眼热。这与价值无关。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听说了阳光工程。

我关心山外的世界,那是因为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中央的政策,一些国家大事,即使是远隔了千山万水,也一样地能进入我的生活之中。我留心电视里的广告,希望能从这里面找到一些致富的门路,但都没能引起我的兴趣。毕竟,在一片小小的山地里,发展的空间还是太小了。

所以,我开始留心起那些走出山外的人来。他们是一些勇敢者,即使是在荆棘丛中,能够趟出一条路来,不是也一样地能让山里的人,有一些格外的盼头吗?在他们的身上,哪怕是只发生一些细小的变化,也还是很能让我兴奋的。

于是,我开始关注桃花了。

桃花在山里有一个男朋友,他的名字叫小A。

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在桃花刚刚高中毕业,回到家乡的时候,按照惯例,家乡的伯婶们就开始为她撮合这一段姻缘了。女大不中留,这是山里人的老话。但桃花是独养女儿,她的父母也有些为她担心,怕她会受什么委屈,有的时候,也会由着她的性子。但在这一件大事情上,也就由不得她了。他们倒不是急着要把桃花嫁出去,而是要早一点儿给她的终身大事找一个着落,也好早一点儿放下心来。

小A也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只不过是早几年回到山里,总是琢磨着山里能赚钱的门路,种田,下煤矿,几乎什么苦都吃过。大概是他总是在山里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桃花,我是不会想起还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在山里,象小A这样的人物,真是平常而又再平常不过了。

只不过,小A曾经写过一个东西,那就是《民工号子》:

农民的决战是因为群体的庞大,

一场经济的战争将决定农民的优胜劣汰。

农业的优化将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

资源会因此得到更合理的配置和利用——

一个全新的产业格局

一个全新的人才框架体糸

一个全新的理念

一种信仰

一种追求

一种精神

将会把农民的优势

发挥到极致。

这曾经是属于小A和桃花两个人的。但现在,有很多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同小A在山里瞎胡闹而频频碰壁的事迹一样,常常为山里的人所耻笑。当初桃花出去的时候,也曾经力劝小A也同她一起走,但被小A拒绝了。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都出去了,如果事情不顺利,回来又怎么安身呢?柴米油盐,田地房屋,全都荒废了,再来收拾,恐怕就来不及了。更何况,家里的老人,还需要照顾,这也不是说丢就能丢下的。

桃花和小A的恋爱关糸,就大致这么定了下来。桃花不甘心,她非要出去闯一闯,小A没有办法,也就只能由着她。桃花的父母,倒因此生出一些埋怨来,如果桃花有了什么闪失,那该怎么办哟!

在这么一个多雨雪的季节里,好在桃花还是平安地到家了。

他们的婚姻大事,在山里人的眼中,又开始提上了议事日程。他们的年岁都不小了,有许多在他们后面确定恋爱关糸的伙伴们,都已经有了孩子,这在山里决不是一件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山里的氛围,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力场,所有人的愿望,都在朝着这一个目标运行着。这里面有多少动作,我不太清楚,但关心这件事情的人,自然也包括我。

这是一个多雨雪的季节,天空中终归笼罩着低低的阴云,大地上,无论是高山,还是河边,都是雨雪的领地,皑皑的白雪,和晶莹剔透的冰棱,散发出来的那种透骨的寒意,让我们即使是蜷缩在煤炉边,都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我们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这是一个岁末年终的时刻,往年的这一段日子里,正是年味儿正浓的时候。

亲人团聚,朋友相会,无论是在平日里相隔得有多么远,无论是岁月的隔膜冲淡了我们的多少记忆,但在这样的时刻,总有一份浓浓的亲情,纯真的友谊,把我们凝聚在一起。打几圈牌,同吃一个火锅,或者说仅仅是在一起说一些闲话,都能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的那一份亲情和温暖。

但今年不同了,几乎我们每个人,都是在电视机面前,度过这个残年的。我们的话题,也大多与回家的有关。

桃花回来了,我们也就少了这一份牵挂。我们这一些同龄的年青人,相约到桃花家里去,如往年一样,想听一听桃花说城里的情况。那是一个我们所不熟知的世界,尽管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同我们实在是太遥远,但还是有一些好奇。城里人的生活时尚,他们的生活状况,就算是远隔了千山万水,也一样能够影响到我们山里人的,只不过是有一个时间差的问题。况且,我们越来越多地发现,有了桃花,有了我们到她的家里的那一些闲话,城里人对我们的影响,已经远不是当初桃花没有走出去的那个时候了。尽管我们都还没有狂妄到有步桃花后尘的念头,但对于这种越来越多的影响,城里人对我们千丝万缕的联糸,我们还是生出了满眼的热望。

另外,从心底里,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桃花打听一下,那就是阳光工程的事情。

城市是源,农村是流,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经济运行,无论是政策风向,还是……许多的东西,就象风,都是从城里刮过来的。

学一门技术,就算是在农村,也一样可以大有作为。只不过是要等到条件的成熟,多那么一份敏捷和耐心罢了。

机难得而易失,这几乎是所有的人,无论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都从心底里发出的喟叹。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我坐在机会的前面等待,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一次,与往年的情形,也有很大的不同了。在桃花的家里,我们没有见到她。她父母告诉我们,桃花一早就出去了。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她能到哪儿去呢?就象我们,串个门,从一个温暖的火炉边,挪到另一个火炉边,都是要下很大的决心的。况且,桃花偶尔回来一次,也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桃花自从走出去之后,同这个小小的山村也确实是疏远了许多。就算是再亲再近的人,离别的日子久了,也就生出了那么一份陌生。呆在家里的日子,在她父母的眼里,也越发地显得弥足珍贵,对于他们的那一份血缘亲情来说,这种相聚的日子,也实在是太少了。

没有了桃花,我们的心里,也就变得空落落的了。简单的寒暄过后,我们也就一个一个地退了出来。我们想象着桃花能够去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小A家,因为这桩类似于包办的婚姻,因为桃花的固执,长年的离多聚少,他们就算是偶尔在路上相遇,也会生出一份难为情来。在人前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更别说这种有意的邀约和相会了。

但这一次,后来我们认识到,确实是错了。当我们在山中就象搜索的风,抖抖索索漫无目的搜寻桃花的消息的时候,却远远地看见,桃花从小A的家里冲出来,让我们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就象大风卷走了一团雪花,桃花的身影就这样急剧地变幻着跃动的姿势,从我们惊愕的眼神里,迅速地消失,消失在早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一片枝干的山坡地里。那里,是我们村唯一的一片经济林,桃园。但现在,那儿既没有风景,也没有了果实。我们们后来想过了多少遍,都没有弄明白,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冲到那儿去,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有几个爱管闲事的小姑娘,跟着桃花的身影跑了过去。

我们来到小A的门前。

小A的门开着,无情的冷风,嗖嗖地往屋子里灌,一个煤火炉子散发出来的那么一点儿温度,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小A还在哽哽咽咽地哭,丝毫没有一个山里男人的样子。

他们这两个人的相处,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从心底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桃花,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城里的人了。

我们不想说城里人这个话题,但桃花的这一份坚持,这一份固执,就足以让我们对城里人,有了深刻的认识。那是一个重知识,重能力,重出身的地方,条件的优越,和他们作为一个成功人士的自豪,和高傲,已经把我们生活在山里的人,压制住了。我们,就象是一群生活在山里的猴子,最多也只能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永远都是变不成人形的。

我的这些伙伴们,他们都没有说话。

我把手掌按在小A的肩头,缓缓地说了一句:“去看一看桃花吧,不要丢了我们山里人的男人气!”

我不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但几乎每一个人,都看到,大山外面的那一扇门,向我们关闭了。

其实,在我们拒绝走出去的那一刻,那扇门就已经关闭了。我们实在没有能力,从正规的渠道,来完成这一步的跨越,我们也不想让城里人看见,我们就是盲流,是生活在悬浮世界里的一群人。

再说,离开了我们这一群人,大山里,又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去看一看吧!”我说。

“看看吧!”大伙儿说。

就象这阴阴的天空,小A停止了抽泣。看了看我们,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你以为我们之间应当发生一些什么?到了今天,我才明白,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所有的,只是彼此之间的责任。在山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风花雪月,那是城里人的事情。那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我们能做什么?我能要求她什么?我还能给她一些什么?一丝慰藉,一些哄她开心的话?那都是害了她啊!但是,我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留不住她,她的心去的远了。我也知道,她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的苦,但我还是想在山里,为她操持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在她受到伤害的时候,在她困了累了的时候,有一个可以歇歇脚,喘口气的地方,这有什么错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毫不顾忌我们有这许多的人,在他的身边。

“别说了,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我说。

“能说什么呢?”他的眼睛里就象一个空洞,没有一丝儿的神采,“你们知道吗?她居然是在威胁,要我同她一起出去呢!”

“哦!”我们漫应着。

就象许多曾经充满着幻想的年青人一样,我们也有过想走出去的时候。只不过,这种日子,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的热情,已经渐渐地消磨尽了,在严酷的现实生活里。

我们并不认为小A是在炫耀,他就是我们这一生活圈子里最普通的一员。他同我们一样,当我们已经对外面的世界彻底死心的时候,突然在他的面前裂开了这么小小的一道缝隙,一线光亮照进来,我们都有一些眩晕的感觉。

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到底还有一些什么。桃花在外面,有如风雨漂萍的日子,那是没有根的。其实,就算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念想,我们对外面世界的关心,也只不过是,一些打量,就象是在看一处风景,走马观花而已。

我们的年岁,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在山里讨生活,那沉甸甸的担子,也已经落在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肩上。现实已经不容许我们再象年青的时候那样,去作过多的幻想。

而小A,两个家庭,两边的老人,都需要他来照顾。他难以想象,没有他在的日子里,这两家的人,日子怎么过。

这是我们大家都能够想到的事情。

而小A,在他的思想中,还有一个山里人的信念,那就是要用自己的能力,带领山里的人们,走出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来。在我们的这一批人中,也只有他,还有一些乐观的情调,有一些幻想。有人说,这是因为桃花的缘故。但这种幻想并不象许多的人那样,却是建立在山里的现实生活基础之上的。只可惜,直到现在,他除了下力,还是一无所获。

而他们的感情,就象许多的年青人那样,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向左,还是向右?

我们就算有这许多的人,又能说什么?

桃花的父母,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而小A的父亲,年岁更大,将近七十。在山里讨生活,靠的就是肩挑背扛,这一点,难道桃花就真的没有想到么?

但作为两个年青人的感情,就象许多处在恋爱中的人一样,爱情就象是春天里的泥地上绽裂出来的第一颗芽苞,还是需要两个人细心地呵护的。不象我们山里的人,一旦关糸确立下来,就是用棍棒和拳头,来捍卫两个人的婚姻。毕竟,桃花已经是走出大山的人了。

其实,在我们的心里,桃花已经渐渐地疏远了。我们不再把她看作我们中间的一员,也不会把她看作一个山里人。只不过是因为一些联糸,就象她的父母,或者小A,我们同她变得纠缠不清起来。

还有童年的欢笑,和在书声琅琅的那些日子里,留下的那些让人留恋的记忆。

我们就在这种思绪中,簇拥着小A,走向桃树林。

我们的心,真的,就在这瑟瑟的风中,发抖。

远远地,我们就看见一大簇的人影,在稀稀疏疏的桃树暗影中,在零星飘落的雪片里涌动。就算是在寒冬腊月的季节里,万木萧疏,水冷石枯,这么一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她们婀娜的身姿,明快的服饰,和青春的活力,很快地,就在我们的眼前,显现出它迷人的魅力来。

是的,芳龄二三十岁之间,已经脱去了一个小女孩的天真和稚气,正是一个人的青春和美丽发挥到了极致的时候,作为一个人一生中不会再来的美好年华,哪一个女人,能够掩饰她那迷人的风采呢?

我们来到她们面前的时候,她们也正在做着热身运动。

有几个女孩子,同桃花簇拥在一起,拉着,扯着,说着一些感伤的话。还有一些,在雪水的湿地上拚命地跺着脚。不过在我们的眼里,无论她们显得是多么地坚毅果敢,那都有一些柔情在里面。因而,这严寒中的风雪,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们不知道,作为人中最娇柔的一群,她们为什么会固执地在这风雪凛冽的桃树林中,一呆就是这么长的时候。我们以为,她们会象大风卷起来的一团雪,从平地上就象扯拉面一样的抖起来,很快地,就会跳跃着,舞动着,落到一个避静的地方去的。

她们的感情,也是人性中最柔弱,最温情的一面。

我们这两个群体,就这样,融合在了一起。

我们男人,用男人的气魄,和宽广的胸怀,来面对女人的哭泣。她们的哀怨和感伤,也一样地令我们动容。

而她们自己,却成了倾诉的主人,往往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你们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我淡淡地说。

我尽量地以平静地,淡漠的口气说话,以免让他们得到一些暗示。这种情绪的煽动,会燃起来一场大火,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这场大火的牺牲品。我们不想对他们的分歧作出任何的评价,一方面,这种认识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本身;另一方面,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种争执,这种抉择,对于我们来说,都实在是太遥远了。

我们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同样地,当局者迷,我们也没有说话的权力。

“桃花姐,放过小A哥哥吧!”姑娘们说。

“在山里生活,就真的不好吗?”小D说。

小D是一个秀气的女孩,今年二十五岁,与桃花同年。只不过是,高中毕业以后,她因为种种原因,走不开,也就放弃了出去的念头。更何况,她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是好闯的。人在江湖漂,一阵风,一道浪,都可以让你的人生发生改变。就象浮萍一样,好象随处都可以安身,却偏偏无处落脚。

尽管公开的媒介上,城里人的言论好了许多,但小D认为,农村人,进城,真的就象许多年前一样,是生活在一个悬浮的世界里的。其实,在以前,城里的人,把农村来的人,叫作盲流,那也是没有错的。无论怎么说,城里的人下岗,他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你能让人家怎么想?

无论如何,在山里,总还有一块地种。人勤地不懒,总不会让人饿死。早晨,踏着黎明的露水,荷锄走向田野;晚上,在暮色苍茫中回到家中。走在长满青草的小路上,看朝霞似火,晚霞满天,每一天,每一个时候,每一个瞬间,都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有时候,还可以朗诵一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一丝浪漫和激情,就在眼前涌动了。

你还会以为这样的日子,是苦的么?

你还会认为这样的人,是一群可怜的生物之群么?

“你们——你们啊!”桃花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流露出来一丝悲哀之色。这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很快地,她就把这一丝真情的流露掩饰过去了。不过细心的姑娘们,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隐藏下来的秘密。

她们的心,很快地,就有了急剧的变化。

“不管你怎么看,我们,就生活在这山里了。”她们之中,有人说。

这是一种回应,也可以说是一种回击。无论是如何理解,这句话里,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有着强烈的爆发力,把桃花,弄得手足无措。

就这样,很快地,在姑娘们的这个群体中,就出现了两个阵线,桃花迅速地被孤立了起来。那些还摆脱不掉大山的阴影的人们,就算是心中对桃花的行为有着再多的认同,对城市有再多的渴望,也不会对她流露出一丝同情的。

这就是山里人的生存法则。

外面的大道理,对于生活在山里的人,就真的没有用么?

以后,就是真正的严寒中了。

桃花的情绪在这种迅速变冷的气候中,逐渐变得激动起来。她的这一份掩饰,很快地,就变得有些多余。

“小A哥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拉来这么多人干什么?”桃花的声音在发抖。

“小A哥哥,你就是一只养在圈里的小猪,除了在自己拉的粪便里找吃的,你还有什么本事?你还知道外面的江河广阔,物产丰饶吗?”

“小A哥哥,许多年前,你还是一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人,你的《民工号子》,都忘记了吗?”

“…… ……”

她咆哮起来。

就象连珠炮,桃花的质问,变得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无所顾忌。就象火山在爆发,喷出的火山灰,岩石熔流,在肆意奔流。而我们,这么多人,一下子,就成了这熔流中的一缕缕烟灰,我们都有些呆了。

我们放弃了劝解,放弃了挣扎,默默地,听任着桃花尽情地发泻。

就连小A,都不再说什么。

现在,我总算领教了女人的蛮横和无理。我相信,就算是过去了多少年,我,和我的这些伙伴们,都不会忘记,这一次深刻的教训。

只有不懂事的风,在我们中间,呼呼地刮着。

我们都瑟缩着身子,感受着这彻骨的严寒。

这年的春节,就这样来临了。

直到正月,天空才有了放晴的意思。

而天气,就算是在过年的烟火中,也没能变得暖和起来。

我们的这个群体,同桃花的关糸,也变得不调和起来。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桃花的家里,谈论外面的事情。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无心管桃花和小A的事情。小A的去留,就这样,一下子,变得同我们不相干了。

没有了外面的那些话题,我们生活在山里的人,会生活得更好,更快乐。

支起了牌桌,设起了赌局,在新春佳节之中,大家的兴头,同往年一样,一样地高涨。

时光,就这样,在慢慢地流逝。

渐渐地,在不知不觉之中,桃花开了。

春天来了,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粉红色的桃花,一簇一簇,一团一团,密密地挤在枝头,红光灼灼,随着桃枝横溢斜出,轻盈而飘逸,就象云霞一般,是一种灵透而热烈的美丽。

太阳照过来,地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辉。暖暖的景色中,一位穿着白登山服的小女孩,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子,伸出了红润温软的手,攀上枝头,脸上露出几许微笑。

花开了,映红了小女孩儿的脸。小女孩儿羊脂玉般温润的面庞,透出一丝青春的妩媚,呤呤的笑意,流淌着春天的气息。风吹过来,粉红色的桃花在枝头颤动,小女孩儿的笑声,就象山泉水一样清纯。

小女孩儿在吟咏一首小诗,她就是桃花。

“折一枝冬天桃树的殘枝,发现有几丝淡青;用一枝别人用秃了的败笔,在枝头勾勒几个芽苞,又添上几笔浓绿。太阳照过来,地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辉……”

一位年轻人悄悄地从桃花丛中走出来,他就是小A。春天里,明亮的阳光下,小A显得身材魁梧,眉宇间却又透着几分儒雅的气质。但山里的太阳,汗水,即使在刚刚熬过残冬的春天里,还是让他的面容有了几许黧色。

小A故作平静地:“在吟诗呢!桃花,回来了?”

桃花一惊,面带羞色:“唔,小A哥哥,您来了?”

小A露出神秘的表情:“未来在召唤,我能不来吗?一别数月,没想到,你的诗兴还是这么浓呢!”

桃花谦虚起来:“这哪里叫诗?小A哥哥,你不是也一样么?”

小A兴致勃勃地:“你往这花下一站,怎么不叫诗?”摇头晃脑,“去年今日此园中,人面桃花……”

桃花急忙作出打住的手势:“小A哥哥,对不起,咱们今天不谈诗,好么?”

小A作出无奈的表情,他一下子变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那谈什么?我记得咱们相见,相识,相知,都是谈诗的。你,刚才,不是也在念诗吗?”

桃花变得感伤起来,说:“我说过了,那不是诗——是我此刻的心境,感悟……”

小A忽然很高兴,心情也变得畅快起来:“真情,真景,那就更是诗了。”

无奈地,桃花不愿意再谈起这个话题:“小A哥哥,我再问你一句,就算是为了我,你还是不愿意出去么?”

脸色一变,小A叹了一口气:“十年了,出去干嘛?高中毕业,韶华已逝,要文凭没文凭,要技能没技能,前面没有人,脚下没有路——这么些年了,你在外面过得好吗?”

桃花插嘴打住了他的话头,问道:“小A哥哥,我跟你说,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透着一个“活”字。人才流动,学技术,读书,电脑培训,哪一样,都能助你一臂之力。当然,在短期内,你可能看不到明显的成效,但是,这种累积,这种锻炼……”

小A悠悠地:“桃花,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就在去年年底,你还以分手相要胁。可是,你想过吗?我们从高考考场上走下来,就已经命中注定,是农业生产的生力军。我曾经说过,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能力切入社会,而社会也正在按她的需要培育人才。我们出去,能干什么?我们走了,山里怎么办?你的父母们怎么办?”

诚挚地,桃花说:“小A哥哥,我知道,每次一打开话匣子,我都说不过你。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外面的人真的很好。无论你你怎么想,出去走一走,还是有好处的。就算是为了开阔眼界,增长见闻,培养能力,发掘商机……就算是农业生产,也还是要为社会服务的。一家一计的田园诗已经结束了,新的商业经济时代已经悄然来临,养猪,酿酒,敲糖,也消耗不掉许多粮食,你们的粮食,都让虫蛀了……信息,农业生产需要信息,需要……

小A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桃花,我知道。你不甘心过这种平淡的生活,我何尝不想出去走一走。你骂我平庸,保守,井底之蛙,我都知道,那是你心急啊!(激动地)但是,你也看到了,父母老病,田里的活路,已经要靠我们去经营了。我告诉过你,凡人的选择,并没有过错,但一个人的责任,却决定了,他不可能都象别人那样去选择,否则,就是过失。山里的生产,靠的就是劳力;山里人的温饱,靠的就是拚搏。桃花,你想用另外一种方式,用金钱来资助,来补偿,可是你父母的肩头,他们心里的担子,从来都没有放下来过啊!”

桃花的声音有些哽咽:“小A哥哥,别说了。我知道,我的父母,一直是你们在照料着,我也无以为报。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山里的生活方式,固执,因循,已经离我很远了。回想过去的生活,就仿佛发生在昨天。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也许真的对不起你了。过年的时候,我劝过你,我们是大吵一架收场。我告诉过你我们的感情危机,我告诉过你山里人的生活不可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你太过自信,并因此而自负。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因此,我只能作出了最艰难的抉择……”

小A惊讶地:“你这是什么意思?”

桃花叹了一口气,痛心地说:“我知道,如果嫁给你,我就得放弃外面的天空,放弃自己的事业,愿望。跟你回山里去,山里的大门,再一次关闭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上锁的声音。没有了风,没有了流水,你不觉得郁闷吗?没有了交流,没有了变化,你不觉得我们真的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小A的声音变得急切进来:“你想怎么样?”

桃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嫁给一个外乡的小伙儿了,他叫小E。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深情地,“多么怀念山里的生活啊!潺潺的流水,悠远的南山……”

这是一个伟大的经济繁荣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能怎么样呢?

花期过去了,又是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但这个时候,桃花不见了,她进了城。枝头的叶子一簇簇地长出来,挤得满满的,闪动着绿油油的光泽。眨眼之间,一粒一粒青色的颗粒就在绿叶丛中显露出来,就象撒满钻石的天空。

几度春风几度春雨,叶子从新绿渐渐地开始褪色,失去了光泽,也失去了柔嫩,已经有黄叶在飘落。但这个时候,时令已渐渐进入暮春,桃的果实也已经有了鸡蛋那么大,但青色的皮上,还挺着厚厚的绒。

桃花回来了,略微鼓起的小腹已经再也不能掩饰,体态有了几许臃肿,那张微微仰起的脸,看着枝头的桃,很自然地流露出几许渴望。

父亲在骂,母亲也有些抽泣,但这都影响不到桃花的心灵深处。听到骂声和抽泣,一侧的几个小青年,在窃窃私语。

小B说:“听到了吗?桃花回来了。看现在这动静,只怕要出大事了。”

小C:“出嘛大事?怕是喜极而泣吧!”

小D:“你们喳喳些什么?不就是有了吗?小A哥,是这样的吗?”

小A沮丧地:“你们别问我。从今年今年春天开始,桃花和我,就没有任何关糸了。”

吃惊地,小B,小C,小D,一齐:“怎么,吹了?”

小A重复:“吹了——她告诉我,她心里有别人了。这么多年,她在外面打工,我在家里务农。她不回来,我不出去,要分手,也是早晚的事。”

小B:“可是,这山里人,还以为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小A哥!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你对她的父母,也照顾得上心。再说,桃花,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你就舍得放手吗?”

小C:“你懂得什么?这叫人心难留,覆水难收。桃花已经是一个城里人了,咱们还能指望她什么?她被人搞大了肚子,自然是愧对咱山里人了。分手,也是一件好事情,咱山里丢不起这个人。”

小D略带羞涩地:“这样啊。小A哥,俺以后就可以实心实意地对你了。”

小A,迟疑地:“可是,她还没有着落,我怎么能这么快就移情呢?妹妹,虽说他们家来了一个远方的小伙子,虽然爹妈已经叫上了,但我打听过,他们还没有去村委会开介绍信呢!”

小B:“也是。那小伙子长得还可以,一看就是个城里人坯子,白白净净的。不过,要说他会娶桃花,这事还真有些玄。城里人眼光多高啊,倒是耍咱们山里人的时候多。”

小D不高兴了:“小B,瞎嚷嚷些什么?”

小C:“不管怎么说,小伙子来得太远了,不知根也不知底的。桃花出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心也离我们很远了。咱们山里人,就只有困守山里的命。看开些吧,小A哥。”

小A:“其实,桃花的心,真是挺苦的。”

小B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脑子开始思索:“是啊,该怎么办呢?”

小C突然,爆发式地:“挤走他,就挤走他!”

小A::“什么意思?”他的情绪,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小B吃了一惊:“莫干蠢事!”

小C狡辩道:“怕什么,这是在我们山里,我们又不犯法。”

小B斩钉截铁地:“在山里也不行,不能丢咱们山里人的脸!”

小D似乎听出了一点儿什么,她又关心起身旁的人来,劝解着:“莫急么,听听小C说些什么,好吗?”

小C气愤地:“那个小E,不就是趁小A哥不在桃花身边,钻了一个空子么?小B哥,你不是也说,小E会娶桃花,这事儿有些玄吗?现在,我们就来个以毒攻毒,挤死他!”

小B不无疑虑地:“怎么个挤法?”

小C:“城里人,只知道风花雪月,他们哪里知道生计艰难!桃花的一生是否值得托付给他,这只有天知道。为了桃花,为了咱们山里人的脸面,也为了小A哥的终身幸福,小A哥,你可要好好地配合我们啊!”

他把好好地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小A紧张起来:“怎么个配合法?

小C故作神秘地:“你要斩断情缘!”

小A,小D一齐一惊:“什么?”

小C大笑起来:“紧张什么,你不是刚刚说同桃花没有关糸了吗?小D,你们又还没有开始!况且,我这个计划就是一块试金石,你有没有机会,还得看这次的结果呢!”

小B狐疑起来:“什么计划?”

小C终于一本正经地,招呼大家聚拢来,交头结耳……。

小B舒了一口气,随后就伸出了大拇指:“对,这个计策好,就这么办!大伯家里的活儿那么多,看不累死他狗日的!小A哥,一切就看你的了。”

小D高兴起来:“好,把那个城里人赶回城里去,还要让他捡不着一个好脸面!”

小C变得很快活,嘲讽小D:“可惜,你就不能到城里享福去了。”

小D急起来:“到城里去干什么?没有一个好东西!”

小B畅快地笑:“对,没有一个好东西。”

小A表情严肃起来:“可是,我们还得在山里干出一点儿成绩来,否则,山里的人,还是直不起腰来啊!”

桃子成熟了,歪着嘴咧开了笑。肥硕的桃,白而嫩的桃,绒毛已经褪尽,就象小女孩的瓜子脸,有着青春的妩媚,有着少女的羞色,还有一份成熟的稳重。在风中,在雨中,桃变得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

小女孩的身子越来越笨重了,她留了下来。这个时候有桃子吃,是最让她开心的事情。远方小伙儿曾经去城里一段时间,但掐了掐日子,算来算去,又回来了。他的父母,也从那边赶了过来,住了一些时候,又回去了。他们那里种猴头菇,耽搁太久了,是不行的。于是,小女孩的父母,也憧憬起种猴头菇的路子来。

夏天的暴风骤雨,随着梅雨季节的结束而变得性格狂燥起来。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桃子吃,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的背脊都流汗。

小女孩的身子更重了,脚面已经浮肿。

桃花娘在叹气:“唉!怎么办哟,Y头已经有半年没有做事了。”

桃花爹不吱声,只是黑着个脸,默默地吸烟。

桃花娘继续说:“孩子临产了该怎么办,上大医院可要花好几千元钱呢!如今虽说有合作医疗,但这笔钱还得先拿出来,然后才谈得上报销的事情。这几年Y头是挣了那么一点儿钱,都用在了翻修房子上,如今还欠着一屁股债,可怎么办哟!”

桃花爹:“那边的亲家,没有给你留钱吗?”

桃花娘摊开了两手:“哪里有钱哟,连一句快活话都没有。Y头是自己的,他们怎么会心疼!不过,你不是还不认他们做亲家吗?”

桃花爹愤愤地:“女娃子都这样了,我怎么办!如今,山里人都得罪光了,就连小A,都好长时间不上门了。”

桃花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哦,我好象听小E说过,叫我们不用愁,他们已经打了卡。当家的,卡是什么东西?”

桃花爹愤愤地:“卡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卡脖子。”

桃花娘继续,想弄个明白:“能来钱么?”

桃花爹:“来钱?”他说话的口气渐渐软和下来,“女娃子没有跟你说点什么吧?”

桃花娘:“Y头说,她这是在休产假,还是有工资的。”

桃花爹又来气了:“屁工资!你没有见着么?路人都要避我们三分,惟恐沾了我们家血腥的晦气!她又不能干活儿,就算是开除,不要违约损失,就谢天谢地了。还有哪个老板,蠢头蠢脑地,给她发工资?”

桃花娘又叹气:“唉,这Y头就是嫩相,一点儿也不知道酸甜苦辣。春粮要收,夏粮播种,在雨水的缝隙里,活路都挤成了一团糟。山里的路不好走,小E,恐怕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苦,连走路都打晃,背了个百十来斤,就象是荡秋千,山里人都在笑话我们呢!”

桃花爹:“要不是看在肯干活的份上,老早我就把他们轰出去了。女娃子也实在让我生气,他们给家里打个甩手电话,说结婚就结婚啦?还什么移风易俗,狗屁!”

桃花娘:“可是,你不是还在想着跟他们种猴头菇么?”

秋天到了,平安医院里,小女孩儿顺利地生下一对双胞胎,这让山里人都羡慕极了。小伙儿脸儿黑瘦黑瘦,但还是咧开了嘴在笑。

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两个新生的小生命,先辈人的血脉又得到了延续,小女孩儿的父母,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慈祥和怜爱。

是婴儿的啼哭,打开了母亲的心扉。现在,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小女孩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温柔的目光,始终缠绕着婴儿床中的两个孩子,脸上,荡漾着甜蜜和幸福。

桃花爹,在向小E打听着一些什么。

桃花爹惊讶地:“真的,我们这次住院,不要拿一分钱了?”

小E平静地:“真的,爸。桃花在城里办理了《享受生育保险待遇登记卡》,生育后,就可以到公司办理生育津贴了。”

桃花微笑着:“你跟他们说是没有用的,反正他们也不懂。”

桃花爹半信半疑地,犹如队入五里云雾中:“不用交钱啦?”

小E:“不用交钱了,爸!再说,父亲那边也已经给我们在卡上打了钱,桃花住院,花不了多少。再说,我们也都是有工资的,你就放心好了。我陪桃花在这儿,是因为我不放心,你们,需要照顾,桃花,也需要人照顾。其实,我们的工作都很忙,公司那边,都催了好几回了。”

桃花娘努力解释:“如果你们真的忙,我们还是可以照顾好桃花的。”

小E:“这我知道。田里的活路要忙,是忙不过来的,毕竟,你们的年纪已经大了。出几个钱,请几个工,总没有自己来办妥贴。”

桃花,执拗地:“产假,是国家法定的。公司——”

桃花爹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地问:“昨天,那辆奶油色的小卧车,真的就是你们公司的领导?”

小E:“是的。是我们派遣单位的负责人。因为我们太远了,隔着城市几百里呢,所以他们就过来了。生育津贴手续,医疗费,都已经办好了。我们一出院,钱就会从帐上走,划到平安医院的户头上。”

桃花爹挺高兴地说:“这下可就放心了。这在咱们山里人中,只怕还是头一遭呢!”

病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门口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人,是小A,小B,小C,小D他们。小小的病房,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他们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个气喘吁吁。

小A说:“叔婶,桃花,我们看你们来了。什么时候出院,吱我们一声,我们来接。”

女孩子,总是最喜欢宝宝的。小D直接奔到婴儿床前,一脸的兴奋和惊奇。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吸引了过去。粉嫩粉嫩的婴儿小脸,面如满月,牵嘴而笑,似带羞涩。

小B:“太阿公批评我们了。这段日子里,我们做得太过份了。”

小E:“没什么。我也没有注意同你们处好关糸,光去忙事情,是我们不对。”

小伙子诚挚地说。

小C:“太阿公告诉过我们,做人,要有大山一样的胸怀。昨天,他问我们,山里人的胸怀,都到哪里去了?”

桃花平静地:“事情都过去了,都不说了。山里山外,不还是同一块蓝天,同一个世界吗?”

小D兴奋地,终于打开了话头:“你们在医院的事情,山里山外都传开了。我就喜欢这样的公司。”

小B、小C一齐:“小E哥,我们商量过了,趁着年轻,等到桃花出院了,我们也跟着你们出去,就去你们做事的这家公司。”

小A缓缓地:“叔婶,太阿公说了,虽然在山里人眼中,桃花的名声不怎么好,但他却观察小E很久了。一个远方的小伙儿在这里独自承受一切,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而且处在一个过去他所不熟知的环境中,艰难地熬着,就凭这一份忠诚,不管桃花和他关糸怎么不清白,尽可以放心了。”

小E,桃花惊讶地:“不清白?”

小A:“太阿公说了,他们会白头偕老的,因为血脉相连。”

冬天到了。寒风骤起,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山石峥嵘,草木萧瑟,桃花门前的桃树,也只留下了几根枯枝,稀稀地,刺向天空,精魂一般。

小A在树下徘徊,萧萧的风中,满眼的泪,却又不能流出来。心头那一份愁绪悲凉,就象冬日里的烟云,久久不去……

小A无可奈何地,喃喃自语:“问我冬天的风啊何时春回大地,问我冬天的风啊扫荡枯荣的记忆。水流尽了,山吹干了,剥落了所有的衣裳,冷不冷,有谁问?谁说是岁月无痕,谁都能听到冬天的脚步声……”

桃花爹开门出来,张望,走向桃树林。

桃花爹:“小A,你在这儿啦?下雪了,天冷着呢!他们都走了,孤单了吧!我家里留下了桃花,还有两个孩子,一大家子人,可热闹了。桃花说,她的产假一直要休到过年,你不去玩儿啊?”

小A擦眼睛里的泪:“大叔,天气这么冷,你出来干嘛?”

桃花爹:“我来接小E的父母,亲家!小E打来电话,亲家要来教我们种猴头菇,金针菇呢!他们那边,都搞了好多年了。这不,他们不是来了吗?”

小A:“真的呢!”张望,“那两个人,象是不惯于走山路的,真是够小心的。咱们接一接吧!”

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远远地,,两簇人影就象山鸟,艰难地地挣扎着,终于渐渐地汇成了一群。

桃花爹:“亲家公,亲家母,天气这么冷,没想到,你们还真的来了!”

山里山外的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E父两鬓已染华发,犹自精神抖擞,态度和蔼可亲。

小A:“大伯,我们山地里这么冷,又是第一次种猴头菇,能成功么?”

E母热情爽朗地,虽然旅途劳顿,略显疲惫,但精神极好:“能!种这个东西,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现在,我们们已完全抛开了地域,气候因素。或者可以说,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完全适合它生长的环境。”

桃花爹惊讶地:“人工的?”

E父:“人工的。”

小A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我还以为要我们找一个山洞呢!”

E父:“就算是在山里,天然的,能够符合猴头菇生长条件的山洞,只怕也不好找吧!太远了,也难以管理。在我们那儿,就更别想了。我们可以搭大棚,用电灯加温,用加湿器,总之,可以想很多办法,完全按照程序来。这不,我把书都带来了。”

E父不顾旅途劳累,拍了拍一只旅行包,依然是谈笑风生。

桃花爹:“走累了吧?回家说,回家慢慢说。”

小A从E父、E母手中接过了行李。

这一次,桃花的公公婆婆,呆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已经临近春节。桃花的父母,还有山里的许多人家,都已经学会了种金针菇。在这一个月中,许多许多的新名词,新装备,都是山里人家所不知道的。

桃花娘恳切地,拉住E母的手:“过完春节再走吧,亲家。你看,大伙儿都舍不得你们这一对财神夫妇呢!”

E母:“但是,季节不等人啊,亲家。”

E父:“乡亲们,大家请回吧!你们的金针菇管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给我们打电话。金针菇如果不好卖的话,也给我打电话。我们那儿的金针菇,都卖到国外去了。到时候,我来收购,把我们的金针菇,也卖到国际市场上去。”

群众一齐道谢:“那就有劳亲家公费心了。”

桃花爹:“我们打听过了,邻近的金针菇市场,价格要比出口市场好,新兴产业嘛。再说,一切原材料都是庄稼收获后的秸梗杆,和牛粪便,能够变成美味,就算是自己煲汤喝,都值。”

还是那一株老桃树,还是山地里的那一块天空。风吹进来,水流出去,桃花哄孩子的摇篮曲,和两个小宝宝的哭声,在告诉山里人,昨天,已经离他们远去了。新年到了。在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中,大家又憧憬起新的一年来。新的一年里,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四季,谁知道呢?

冬天的记忆

就在这一年的春节前夕,小E回来了。

因为有了桃花,有了桃花的父母,有了孩子,小E就象一只风筝,他的那一根线,就牢牢地攥在了这一家人的手中。经过几个月的生活磨砺,他突然对这一带的山山水水,有了一种特别的依恋。一份让他从心底里难以割舍的情结,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改变了过去几年来回海边那个家过年的习惯,回到了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山村,把这个陌生的山村,当成了自己的家。

家是一个什么概念?

奶奶说,那是一个有猪养着的地方。

父亲说,那是一个能避风雨的地方。

母亲说,那是一个能把一头猪,变成六畜兴旺的地方。

生活里可以没有阳光,没有欢笑,但却一定不能没有设计,没有创造。

要有起点,要有发展,这就是希望。

只要有希望在,就一定能够穿过悲伤和苦痛,走过阴雨连绵的季节,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因此,家不是一个千年不变的点,而是水里的一朵水花,天空中的一轮太阳。

当他把这一份感悟告诉电话那一头的父亲的时候,告诉父亲今年回家过年的真正涵义的时候,父亲在电话的那一头,笑了。小E在电话的这一头,也能听到,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亲,第一次发出这种开心的笑声。

“自豪吗?”小E在电话的这一头问。

“太让我自豪了!”父亲大声地说。

在电话里,小E却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有点儿哽咽。

“你放心,你母亲,我会照顾得好好的。”父亲说,“就象小鸟离巢,可这里,毕竟,还是我们的家啊!”

他用了一个“我们”,但小E,却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已经把自己,排斥在这个家之外了。

小树会长高,小鸟会筑巢。

水花,泛起来一层层的涟漪;太阳,总是会向更广阔的空间散发着他那无穷无尽的能量。

小E,现在,他终于觉得,自己,就是在做着同一件事情。所以,即使是在夏天的暴风骤雨中,在那孤苦无依的时刻,都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自己舍弃安逸的生活,在外面闯荡,所必须的品格。

种猴头菇,金针菇,搞特种养殖,虽然可能挣到千万家财,却少了在外面历练的经验。所以,他告别了父母,捧走一把乡土,就再也没有回头。偶尔,也会在年节的时候,同家里的人,通一个电话。回家过年,也只不过是近几年来的事情。现在,父亲和自己都知道,这根联糸的纽带,更加松散了。

“我只不过是,想让小E有自己更加广阔的活动空间。”父亲说。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忍不住放声大哭。

将近新年了,山里的姑娘,小伙子,走出去的,一个也没有回来。

虽然雨雪是去年的事情。

今年的天气,是格外地好。那年味儿,就象山里涌动的气流,一股暖流,变得越来越浓烈了。

浓烈得就象大山里涌动的雾,纠缠着,搅动着,久久地,撕扯不开。

小孩子,在这个时候,就想到了自己嘴里吮吸着的棒棒糖。

而小E,想到的,看到的,就是,桃花在奶孩子的时候那一份专注,和嘴角流露出来的那一缕笑意。

他的孩子,两个粉妆玉琢般的婴儿,静静地躺在桃花的怀里,睡熟了,犹自呷着桃花雪白的乳房,不肯松开。

他不就是,奔着这来的吗?

所以,就算是在山村的大年夜里,小E也看到了城里人好多年来,就没有享受过的鞭炮和焰火。那一抹璀璨夺目的亮光,或点,或染,在山村的夜空中,缓缓地划过,伸展成一棵一棵舒枝展出叶的杨柳,汇成了一片绚丽的海。这一抹亮色,都将永远地留存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给他们在冬天里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欢乐。开春的第一声炸响,就引领了一个时代的潮流,在滚滚的春雷中,在雨露的滋润中,在阳光的抚慰下,就算是小树上的一根枯枝,都会在它那看似毫无可能的枝头,吐露出米粒大的一个芽苞来的。

三十的下半夜,小E终于抵挡不住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困倦,趴在温暖的炉火边,沉沉地睡去了。

守岁是山里人的传统。老人们大多,都会呆在自己的家里,努力地坚持到天亮的。

这大概也是惜时的一个传统罢。

而到了新年,他们则会出门拜年。图一个热闹喜兴,也有一些相互关爱,增进感情的意思。在山里,这就是一种礼节,一种风俗,而更多的是在竭力展示着一种血缘纽带,人际关糸。山里的人,就这样,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

晚辈给长辈拜年,村民给干部拜年,而德高望重的人,会有更多的人,来恭贺新禧。

这在山里人家,是传统。民风淳朴,表现在这一方面,就是常识。

桃花家,也会是这个小小的山村里,最为热闹的地方。许多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他们的人,许多家里有人,还在想着往出奔的,都免不了要来。这一个新年,桃花的家里,早就备足了酒菜,要赛过太阿公家里历年的准备。

黎明时分,小E被热烈的鞭炮声惊醒。他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床上。温暖的灯光下,桃花斜倚在他的床边,默默地,端详着他的脸。桃花的一只手在抚摸着他的面庞,偶尔也理一下他有些乱的发丝。

“怎么了?”小E问。

桃花不答。

“你怎么了?”小E认真起来,声音都有点儿急了。

桃花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她温情脉脉地说:“我现在才发现,你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帅气呢!”

“哦,可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慧质兰心!”小E有点儿揶揄地说,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吗?”桃花笑了起来,“那么,我问你。你对我们两个人的婚姻,有什么看法?”

“婚姻嘛!”小E停顿了一下,他在打量着桃花的神色,揣摩她问这句话的真正意图。良久,他才说,“婚姻就象是一杯白开水,一碗白米饭,能解渴,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本质的特征。”

“那么,爱情呢?”桃花继续问道。

“爱情,就象一杯水,一碗米饭的颜色,味道。如果你喜欢甜,就加一点儿糖;如果你喜欢酸,就加一点儿醋。我们的爱情,也会是这样的。你可以随时变幻花样,让爱情在生活中变得多姿多彩,这种要求,在两个人的生活中,也并不是太过分。可是,我们有时候在一种冲动的激情中,加入了许多连我们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东西,就象我们在婚姻中加入了许多的色素,调料,或者我们在品尝糖水的回味中,感觉到了苦。这就是一种味觉的钝化。在婚姻中,爱情只不过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如果太看重了,太过天强调这种花哨和形式,就会冲淡婚姻的实在价值。有许多的人,刻意追求爱情,片面强调,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这其实是一个理解的误区。”小E委婉地说。

“可你应该知道,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人在你的身边,心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呢!”桃花坦然自若地说。

“是啊,我知道。”小E说。

“你能容忍,是真的不在意么?”桃花继续问道。

“不,我在意。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就象沧海,在接纳江河的时候,是不会拒绝那一粒小小的尘埃的;就象天,可以覆盖大地,给她以阳光雨露,却不会探究什么种子在萌芽作梗的。你心里有别人,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但你却选择了我,我相信,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我就有义务,在我接纳你的时候,尽力地包容,用我的胸怀,来唤醒你的迷惘。”小E说。

“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无论是来自于大山深处,还是海边,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都在走着一条非同寻常的路。我们经历过了太多的艰难曲折,尝尽了人情冷暖,所以,我们就应该,也必须有别人所不能有的平和心态。我不是说,我们应该模糊自己的感觉,而是我们必须用我们丰富的感觉,来包容更多的事情。而其中的每一件,哪怕是天大的事情,在这里面,都只能是沧海一粟了。”

“在你试着,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人世间的一切的时候,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努力保持一个较高的着眼点,从一个比较大的范围来审视,来权衡,有许多棘手的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处理得多了。试着超越,这是我的人生理念。境界,一个人的境界,是在他的人生面临选择时,在他的人生设计中起决定作用的东西。我要娶你,这就是我的人生设计。我在乎你的感受,就象我自己的感觉一样。现在,请问尊贵的桃花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小E躺在床上,夸张地伸开了双臂。

“哦!”桃花一下子,扑到了小E的怀里。在她的心里,男人的胸膛,一下子有了奇妙的变化。那是莽莽苍苍的原野,在那里,一天的烟尘,浸润了一丝雨露,就顿时变得尘埃落定了;那是一池春水,在那里,拂过一阵微微的风,风声略定,那一片涟漪,就在这瞬间的平静之中,迅速地四散开去。她感觉到了,男人博大的心胸,已经把她包容了。她以为会搅得满天烟尘的,她思想中的,那唯一会玷污他们婚姻的杂念,熔化了。而她的灵魂,就象沧海中的一粟,在大海的烟波中起舞。

众芳摇落

20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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