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空气最好，像含着水。
那时早晨走出家门，常觉得空气湿得可以游泳，仿佛双脚能够蹬离地面，一路游出去，鼻端触到满满的都是水气。
其实心情很差，那么早出门，一定是去打工的，让人厌烦到疲倦的一天在漫天水气中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了。现在却很怀念那种清冷潮湿的空气的味道，只是怀念那样的空气，再让我回去继续那份工作，还真是头皮发麻。
不上工的日子起早去上学，因为睡得太少，永远有单薄的寒瑟，无论穿多厚的衣服也还是觉得冷，湿气层层浸入身体。其实上学跟上工一样的厌倦，坐在教室里撑着头直着眼听课，大脑完全不运转，有时候一句话都听不懂，干巴巴地捱到放学。课间到楼顶透气，冰雨如常淅沥，近处有个废弃的码头，泊着几艘船，能看到船底生着大片的锈。直冷到心里去。
最平静开心的时分在傍晚。通常这时仍下着雨，风也大，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家的路永远是顶风的。去商场买菜，顺路去糖果小店买一包糖边走边吃，有时候在时装店的橱窗里看到完全不喜欢也不需要的衣服摆在打折区里，也会买回来，因为价钱折得厉害，不买仿佛没占到便宜似的。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街道越走越冷清，这座城市的一天又沉淀下来。路边的酒吧里人声乐声混成一片，明暗交错的灯光透到窗外，看上去无比温暖舒适，外面雨斜风冷，跟窗里幽灯淡乐是两个世界。敦煌楼下有间酒吧开在地下，有乐队每晚九点开唱，有几次我坐在下面盯着吉他听得高兴，还买了啤酒请他们喝。
每晚都顶着风雨回去，年年月月如此只当寻常。有天晚上忽然下起冰雹，我在路上被砸得金星乱冒，回家后看到衣领上堆满冰屑，赶紧自拍一张照片留念。
离开后再也没在哪里见过那么清寒澄透如水晶的早晨，清潮冷澈的空气呼吸到嘴里，仿佛连牙都可以不刷。
即使在我家乡那么干旱的地方，天色寂暗的清晨，空气也是冰凉濡湿的，看到的一切都隐在一片苍茫的黯蓝中，会产生一种洁净潮润的错觉。看不清的时候最美好，天光时发现迷蒙雾气不过是空气污染与沙尘，街道的颜色褪为苍白淡灰，一切都打回原型，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住在山脚下，每天清早看着满山雾气弥漫，入秋后尤其阴湿肃杀。傍晚湿气更重，山影重叠，天边一个模糊的毛月亮，虫声远远近近的此起彼伏。反复听《国境の月》这支曲子，弦声轻淡，闭起眼，心中自有一片幽远天地无穷延伸，月光如银，空气如水，寂寞无处不在，习惯以后，谁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