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木瓜，一颗颗地挂在树上，熟透了的木瓜，有一种淡黄色的光彩，熟透了的木瓜，味道甜丝丝的……”
-----------《青木瓜之味》
四月，天气变幻无常。热，似乎是历久不变主色调。闷热午后，烦躁不安。无法安眠的午休时刻，在聒噪杂乱的宿舍，胡乱翻找着电影，无意间看到它，心间有奇异的安宁感。点击，打开，细看，来自越南的电影，《青木瓜之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1951年的越南西贡，战争警报长鸣，闹市区中，有一处安静祥和院落，似是远离尘世是非。乡下少女梅，走了一天的路赶到此处，女佣生活拉开序幕。
清晨初醒，睡眼惺忪，透过纱帐看到窗外大片大片绿色作物以及摘青木瓜的帮佣阿婆，好奇天性使然，梅悄悄走到门栏处，看着阿婆清洗木瓜，清的水，绿的瓜，怎样和谐的一幕啊！再次回到窗边时，奇异清香吸引了她，循着清香，看到被割去木瓜的枝条处，涌出乳白色的汁，“咚嗵”一声，滴落在木瓜幽绿的叶片上，一滴一滴，汇聚，继而顺着叶脉流落。随后，一老一少，井边各打一盆水，掬一捧清水，轻拂面庞、手臂，动作轻柔而缓慢，宛若时光掠影，静然祥和，真实得虚无。
作为一个帮佣，梅无疑是幸运的。因与女主人死去的女儿桃年纪相仿，故备受关照疼爱。大院子里居住的一家子，在梅的视角，在阿婆的叙述，在片段的情节下，逐一展现。在孙女桃去世后，长达七年不下楼的老祖母，终日为年轻时死去的丈夫及病死的孙女诵经。在儿子带着家中所有钱财第四次离家出走时，责备儿媳的话语凌厉而残忍，“都是你不好，好好一个丈夫，你不会取悦他，他才会离去，才会在外面找女人”。封建礼教根深蒂固，影响的不止是她，还有低低啜泣的少奶奶。对于丈夫一次又一次的离去，她毫无怨言，坚韧隐忍的支撑着家，待丈夫回来时，她也只是高兴的哭，再无过多话语。而其丈夫，民间音乐家，性格不羁，风流倜傥，三次卷走家里钱财，后因女儿桃的病死，自责不已，决心留在家里陪伴家人。却在梅来之后，再次不顾家人，卷财叛走，再度回来时，已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然而，最让我记忆犹深的，是三个孩子中的老二，那是有着怎样性格的少年？不像大哥的开朗，不似老三的调皮捣蛋，只有与其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默寡言及成熟。心思细腻敏锐的少年，看得懂父亲的不忠，读得透母亲内心的隐忍及痛苦，听得懂帮佣阿婆话语的言外之意。无处宣泄压抑情绪的少年，蹲在木窗边，面无表情的用热蜡滴在爬行的蚂蚁身上，看得人心惊肉跳，那样的“屠杀”不像一个孩子的童年玩笑。当热蜡凝固时，对于尚在存活的唯一一只蚂蚁，孩子给予它的是一个拇指，无情按压。电影在这一瞬间，用一个特写拉近的慢镜头，展现了蚂蚁粉身碎骨的画面，清脆的破裂声，宣告生命终结，残忍却又符合常态的画面，令我久久不能忘却。在暗夜，偷偷上楼，看到祖母责怪母亲无能的一幕时，无声泪流，奔跑到院落，趴在地上痛哭。朦胧晦暗的光源映在少年身上，警戒声的长鸣，巧妙的俯瞰拉伸镜头，拍下少年痛彻心扉的无助，看得令人心痛。
看着影片，时常会有恍惚感，因为，与现实一般真实，与回忆一般相似。很慢很慢的镜头，很真很实的画面。湿热的天气，无休止的蝉鸣蛙叫，乳白色的青木瓜汁，嫩绿的、浅绿的、幽绿的、深绿的、墨绿的濯枝树叶，在阳光里斑驳摇曳。大片大片的不同绿，融合一体，透过雕花的木窗，和着暖阳，倾泻而进。
低眉倾腰的少女，嘴角含着笑，光着脚，楼上楼下，旋木楼梯，轻轻地走。小小的马尾低低绑在脖颈处。汗水粘稠，额前浸湿的发丝三三两两，凌乱散落，却不失一种恬然之美。梅有着与生俱来的纯真善良，眼神清澈如水，嘴角常含笑。和阿婆在小院里吃饭，她会出神地观察一个吃力搬重物的蚂蚁；在好奇心驱使下，她会切开青木瓜，惊奇看到晶莹透亮的籽；在小小院落里，她会给蝈蝈安一个小家，仔细观察；在听说唐老先生对老祖母的一片真心及持久旷日的等待后，诚心帮助他见七年未见的思恋人，阁楼木梯上，唐满足的沧桑笑颜，幸福而苍凉••••••
梅恰若未熟的青木瓜，清香令人向往。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要长成泛着金黄光彩的木瓜。
年少的一见倾心，源于大少爷的朋友，浩仁。不断的爱恋如绵延的细流，不声不张，涓涓流动，隐藏于心。在浩仁再次来拜访主人家时，梅请求阿婆让自己做菜，少女的小心思一窥全见，换上新装，整洁一新的梅呈上精心准备的菜肴。对视，无言，转身，明丽动人的笑颜绽放，羞涩垂头的快乐展现，梅沉浸在自我的莫大安慰与喜悦中。那样的快乐，属于偷偷爱恋的时光。
镜头转换，时光飞逝，十年一闪而过。梅出落成清秀的姑娘，她依旧观察竹笼里的蝈蝈，依旧会蹲在树荫下看蚂蚁，听鸟鸣，掬水浇在聒噪的蛙鸣处，她依旧有不变的童心。因家境败落，女主人忍痛将早以视如己出的梅送去家境殷实的浩仁家当佣人，离别之时，女主人将本来留给桃的嫁妆赠给了梅：古典红奥黛（也叫“国服”，类似中国旗袍），金项链，漆木凉鞋，旧式而香艳。低哀的乐调，不断的蝉鸣蛙叫，女主人的失声痛哭，伴随着梅的离去。
生活依旧继续，梅在浩仁家里依旧过着以往的寻常日子。她勤劳寡言，光脚素衣，不着粉黛，行走在古典现代融合相映成彰的房间里，默默照料打点一切。这来自乡间的朴素与流光溢彩的繁华竟没有一丝冲突，在泉水般不断奔流的钢琴声中，庭院充满了灵性，一切都是那么静默祥和，恰到好处。浩仁是有名的音乐家，品味不凡，有着热情开放的西方式未婚妻。究竟爱是什么？我想，最初的浩仁怕是不会懂。对于梅精心准备好的晚餐，未婚妻孩子般的撒娇不愿吃，吵着让浩仁带她去餐馆。在浩仁专注练琴时，喜爱突然打断，以为这是给他小小的情侣间惊喜。其实，一切不然，开放热情的女子，不懂维持两者的个人空间，小姐脾气的撒娇及自我为中心，不顾对方的意愿。也只能如昙花，爱情面前唯有一现。没有任何妒忌，没有任何心机，没有任何不满，默默付出的梅，会有属于她的明媚。
未知的清晨，趁家中无人，梅换上红装，戴上金饰，穿上木漆凉鞋，偷偷抹上浩仁未婚妻遗落的口红，惊喜看着镜中自己，逐渐红润的唇瓣，明艳动人。镜头的侧拍，四周略暗的阴影，中心的光线打来，衬托出整个明丽的轮廓，看呆的不止是旁观的我，更是突然回来的浩仁。坐在床上观看电影的我，淡淡浅笑，该有的爱情，不远了吧？惊吓的梅，慌不择路，跑回房间，却终是遇上追来的浩仁，然而，两者对视，依旧无言，爱意，却在涌动。终于明白自己爱的是谁，选择了梅的浩仁，无疑也是选择了他想要的生活态度。没有任何激情戏，没有任何海誓山盟，没有任何甜言蜜语，很自然的在一起。那样的生活方式，令人心生羡慕。浩仁教梅识字读书写字，在她驼背写字时，轻轻碰她的下巴，纠正写字的姿势，一切怜爱，尽在不言中。再次，做青木瓜，刨丝，浇汁，剖开，笑颜绽放。关于青木瓜的籽，孩时的记忆，只停留在触及一刻。若干年后为人妻的她，再次切开青木瓜，触摸着它的籽，感受它的温润。慢镜头的细放，手指，木瓜籽，细腻和谐的画面，祥和美好。
身穿金黄奥黛的梅，从容恬静的坐在佛像下的藤椅上，轻轻启唇，“我开始了，好吗？”旋即，浩仁伴奏的琴声响起。捧一本书，嗓音婉转起伏：“泉水流过，石头被拨动时闪闪发光，地层的颤动，使潮水产生波浪••••••樱桃树树影婆娑，灿烂的盛放，随着海浪的节奏轻轻摆动。”房间里光线柔和暖黄，她抬起眼，目光幸福温柔，一只手轻抚在已隆起的小腹上，继续念到： “但有趣的是，不论怎样变化，它们仍保持着樱桃树的形状。”“哎呦”一声，梅腹中胎动了。再没有任何多余言语，镜头抬升，长久停留在梅身后的佛像上，伴着片中浅浅的背景乐，浓浓的禅意，悠然袭来，如此安好岁月！
片尾曲的响起，心中一片静默安然。层次分明的慢格镜头，幽缓流淌的画面，简约至极的台词，含蓄悠然的曲声，发音浓郁好听的越南语••••••一切，都那么抒情。有人说，每看一次《青木瓜之味》，便会看到一个越南。这部片子，值得用心再看。
于是，我也想说，再看之时，再给我一个越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