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几年前父亲和母亲相继来到城里，我和弟弟也来到了城里。整整七八年没回家，家乡的一草一木、乡村土路、亲戚朋友在我的记忆里慢慢的被淡化。家里的田一直荒着，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父亲决定今年把田种上。于是我便回到老家当了一回真正的农民。

当汽车驶进村口时，我下了车。小卖部的门口坐了一堆人，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判断出他们谁也没有认出我。因为他们的眼神在我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就像在看一个过客。我继续走我的路，谁也不搭理。当我走进三叔家的门时，看到一个佝偻的丑陋身体正忙碌着，记忆的碎片告诉我，他是我的爷爷。我一点也不激动，平静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丑陋的身体转过身，将死气沉沉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眼神一下变得清明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花一样的笑容，嘴里叫出了我的乳名。我很惊讶，他认出我了。七年未回家的我，身体长高了胡茬也长出来了。村里人眼中的过客在他眼里竟然变成了自己的孙子。

每当我下地干活时，爷爷都会不紧不慢的跟着，佝偻着腰，背抄着手，顶着烈日，留着汗水。跟我一起干，我劝他回去，他就支吾几声继续干。爷爷已年过古稀，却比我还能干。每当我走街串巷时，他也会不紧不慢的跟着。佝偻着腰，背抄着手，东瞧瞧、西看看，问问这，问问那，乐此不疲。他话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只是想多看我几眼，多陪我一会，我能体会他的孤独。

是的，我发现爷爷是孤独的。爷爷为人老实，寡言少语，邋里邋遢，没什么本事，活了一辈子竟没有一个朋友，连有些亲戚都嫌弃他。和儿子们的关系也很僵，尤其是我的父亲。听奶奶说在父亲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上房盖烟囱，不小心从房上掉下来，恰好是头着地，当时把奶奶吓坏了，跪在父亲跟前哭的死去活来，不清楚爷爷当时的心情，但在爷爷的要求下父亲没有被送到医院，就那样在炕上躺了4天，奶奶不停的为父亲拜佛，眼睛都哭肿了，也许是菩萨显灵，也许是父亲命不该绝，第五天的早晨父亲睁开了眼睛。从此之后父亲与爷爷就不怎么说话了。爷爷小气是出了名的，在我们小时候。过年去给他拜年的时候，他从不给孙子红包，甚至对自己都是一毛不拔，从他手里要点钱比虎口拔牙还难，因此几个孙子对他也没什么感情。自从我们搬进了城里我都忘了我还有个爷爷。

我在老家整整呆了一年，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爷爷的孤独。他不打麻将，也不抽烟。偶尔一个人喝几口闷酒。唯一的“娱乐”就是放羊。只有在放羊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少有的笑容，我回来后，爷爷似乎又找到了生活的依靠，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论我出现在什么地方，他都会不紧不慢的跟着，几次想回城里都被爷爷拦了下来，直到奶奶的突然离世。

奶奶走的那天忽然降温了。我呆在二叔家，正看着电视，爷爷慌慌张张出现了，接着便结结巴巴的说奶奶昏倒了，当我赶到时奶奶已坐上去医院的车。接着下起了雪，接着在漫天的大雪中迎来了奶奶躺着的灵车，从始至终爷爷都没流一滴眼泪，他看着奶奶的尸体时流露出一种羡慕，一种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孤独

奶奶走了，陪了他一辈子的人走了，爷爷更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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