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年华，与谁华发

青檀木制的桌面上玉女挑灯的香炉里溢出青烟丝缕，袅袅绕绕。

诺大的空庭里，唯余了——我。

金穗珠帘后那架镌刻着精致百蝶戏娇花的五色琉璃琴依旧如初，却只徒增物是人非的凄凉与悲惋。伸出手，指尖便顺着琴瑟的每根琴弦一一划过，每一声都不复相同，却在耳畔久久交织，奏出无端的曲，叫人落泪。闭上眼，她姝妍静好，温婉明眸，一如旧日，不曾离去过。曾经多少次她静静端坐，舞动玉指，曾经多少次，拥住她冰肌玉骨的身子，舍不得放手。又有多少次在生死之间徘徊挣扎，又有多少次在烽火狼烟里马革裹尸，但是他都撑了下去，因为心里还有放不下的女子，还有娇妻思念着归人。

我忘不了，忘不了你我琴瑟和鸣，引来百鸟朝凤；我忘不了，忘不了往昔晨起，你安静的睡颜；忘不了我为你亲手雕刻的琴弦，忘不了那方丝绢上你娟秀飘逸的落款，忘不了你十月怀胎满面含笑的模样。我这一生驰骋疆场，戎马生涯，无论是征程于茫茫戈壁还是决战于塞外黄沙，无论是在驰骋在千里冰封的北国原野还是孤身漂泊于南方疆域 ，我的心里都从不曾孤独害怕过，即使我失去方向，即使我再怎么迷茫，我的心里始终有一方灯塔，为我引路，告诉我该如何回家。

离家那天，正式鼓舞三军，将赴战场。将士们目光炯炯，全副武装，其中不乏年轻稚气的面颊。那一刻，我心里想的，不是疆场杀敌，不是建功立业，而是那个明眸若水的女子，是在等我，盼我，思我，想我的她。那一次出发前，到了要鼓舞士气，振奋三军时，我没有说任何男儿当自强，为家为国等云云，看着那些热血儿郎们我深深吸了口气。

“尔等皆是我们国家的英雄，即日，你我即将奔赴战场，离开家乡，如果胜了，你可以喝敌人的美酒，吃敌人的肉，骑敌人的战马，还能——抱敌人的女人。”话未必，三军皆笑。不远处楼檐木柱后躲藏的倩影那一身红纱随风轻颤。

“诸位觉得很是畅兴？那请诸位想一想，如果这种情况颠倒过来，情景会是何等惨烈，何等不堪！”我粗 犷浑厚的声音似乎在整个京都上空飘荡。

瞬间，所有将士陷入沉默。

“诸位儿郎兄弟，拿起你手中的刀，保护你的亲人，保护你的女人，保护你的家。”我拔出长剑，啸声震天。

离开京都的那一刻，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抹朱纱，我的妻子在伟岸的城楼上与我遥遥相望，谁曾想，那一眼竟是诀别。

敌人的鼓角撕破长空，铁骑践踏过每一寸疆土，我军连连败退，哀尸遍野，消息传回朝廷，震惊了中原。

柔弱如她，我无法想象是如何在听到消息后，不顾危险，跨越千山来到这蛮夷之地。当敌人的长矛从四面八方扎向我的胸膛的时候，她身骑白马，一袭红衣，双指在琴弦上飞速舞动，绝美的曲乐瞬间冲破死亡的雾霭，划破长空，久久在战地上空回荡。在敌人失神的片刻，为我军将士重振雄风赢得了时机。我军一雪前耻，大败敌军，乘胜追击间。敌方的一支长箭越过重重阻碍，直直射向抚琴的她。

“不要——”

我杀红了眼，拼命扫荡面前的一切，想要冲过去，接住那道日思夜想的倩影。可是那方琉璃琴从手中滑落，她的身躯终如枯萎的蝶飘落尘埃。她朱唇微启似乎说了句什么，却最终湮没于战火的喧嚣。

我握剑的手陡然开始颤抖，那些死亡恐怖的喧嚣，那些战火纷飞的惨烈，茫茫天地间似乎只余了我和不远处的她，我却忽然失却了走过去的勇气，好像那个距离起此生都没有办法跨越，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部位变得空荡荡，每一丝血液都在汹涌沸 腾，复仇的火焰灼烧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终是转身，心中秉承着一个信念，挥动长剑，遇人杀人，遇鬼灭鬼，行踪飘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那一场仗，我们终是胜了。

那一场仗，我却败了。败得一败涂地，败得一无所有。

殿台楼宇，高堂之上，那个穿着明黄衣袍的王者为我加官进爵，晋将升相。我卸下头冠，跪辞隆恩。

自此，京都最年轻的第一将军解甲归田，此生不入朝堂，不上战场。

日暮黄昏的午后，总是斟酌几许，醉意朦胧间，仿佛又听见她嘴角噙笑，朱唇微启的那句：将军，将军。

等等我，这一次不要先走。待孩儿成人，我定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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