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情长，莫失莫忘

谨以此文，祭奠素衣缁尘之痴女子，花开花谢终有定，缘起缘灭万事空。流年转，山河绕，莫笑，莫辩，莫问，莫怨，岁月情长，莫失莫忘。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题记

六月的时令，闷闷的，颇有些烦躁。索性放下手中的笔，推开窗，且去会一会这“先声夺人”的夏姑娘。

一切似乎又都没变，依旧是那些树，那几丛草，盎然着，只是颜色又深了些，绿得更暗了，远山被“方格子”们遮住了，目之所及，只是团团的青黛色的影子，并不真切。午后灼灼的阳光就这样洒下来，却并不十分的热，像发酵中的面包，融融的，我欹着窗，打破这寂静的是一场夹竹桃的花事，有蜜蜂“嗡嗡”的亲近芳泽，好不热闹。

夹竹桃吗？我微微的有些发怔，恍然忆起一周之前，这里也有过另一场花事。一树白华，团团簇簇，似银桂，但比桂花要热烈，香气也更馥郁。忙的搜寻，却早已是“绿肥白瘦”，零落成泥了。枝头上倒也还残留着些痴情种，迟迟不愿离开，可纵然是这般抵死缠绵，也只是徒增衰颓凄凉之感，哪有旧日之“花枝俏”呢？我哑然苦笑，无情的岂只是潇湘馆的梁间燕子？这蜂蝶何尝不是？都不过是被命运牵引的流浪者，如何能怪得他们呢？

是几日前罢，偶然发现，自己养的仙人球开花了，淡雅的鹅黄，纤细的茎，弱不禁风的样子，似未见过世面的乡间女子，不算典雅，却多了几分纯粹自然，惹人怜惜。到底是我疏忽了，几日不曾侍弄，只落得个香魂一缕随风逝，再相见时，已是红颜枯骨，心下总有怅然若失之感，却无可奈何，也不知如何消受这滋味。

回忆如荒草般蔓延疯长，满天星的故事，是发生在四月罢。那时候在廊前望下去，似冬日里将化未化之残雪，风一吹，便簌簌散开，不出几日，也无觅行踪了，想来总觉得似真似幻，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了，是啊，四月天的故事，风一吹，便散了，没了。

我自诩是个爱花之人，有什么理由不去爱呢？浮生如梦，为欢几何？生命就该浪费在这些美好的事物上罢，可是我也明白，自己断然算不了惜花之人，错过了花期花怪谁呢？可是，偏偏便有那么多的错过，那么多的别离，那么多，风吹过所留下的花的痕。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内心是欢喜的，在尘埃里开出花来。”有多少女子曾这般痴痴地等，岁月如金丝，红颜不堪织，她在风中瑟缩着，从晨霜耿耿，木兰坠露，到日薄西山，桑榆已晚，花开花谢年复年，终于，她没能等到她的故人，就这样萎谢了，收稍于一段凄凉。或许吧，她的故人在某一个黄昏忽的想起了她，也许会有微微一疼，可是彼时，恐怕早是“花落人亡两不知”了。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花是寂寞的，女子也是。初进宫，都曾许下一个红袖添香的梦，莺归燕去，暗雨潇潇，残灯耿耿，月冷漏长，一闭上阳多少春！红颜渐老，再也掩不住新生的白发，再也抚不平眉间的沧桑，花容月貌为谁妍？都付予这断壁残垣！梦醒了，那么凉，那么寂，如千帆过尽。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风刀霜剑，桃飘李飞，惜花，不是文人士子的触景伤怀，花于他们，可有可无罢了，一杯酒便足以消得，春风得意时，锦上添花，进不入时，又不过只是一个抒情的寄托，最可厌的，是那等花间纨绔子弟，只做出一幅惺惺惜花的态度，却是只供自己消遣娱乐，凉薄已极。

唯有女子，是真正懂花，惜花的人罢。灵魂越孤寂的女子，越能体会这份美，这份痛。读《红楼》，总认定葬花的黛玉是高贵的，她是懂得忧伤的女子，一柄花锄，一囊残花，一抔黄土，一行清泪。人怜花，花亦怜人。大浪淘沙，淘尽了数百载风风雨雨，却淘不去那日空枝上的血痕。可终究，零落成泥碾作尘，这是花的宿命，何尝不是她的？谁逃得了呢？

女子，似乎总与苦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是孪生的姐妹，形影不离，就如花与叶。岁月那么悠长，这华夏文明，该是有一半是浸在女子苦涩的泪里。她是望眼欲穿化泪成红豆的征人妻，是千里寄寒衣恸倒长城的孟姜女，是恨不如巢燕自由归的坠湖西子，是看朱成碧思纷纷的武媚，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马嵬杨妃，是独立小桥深院魂归黄土陇中的杜丽娘，是那一座座牌坊下的万千孤魂！

苦涩又如何？多少女子的一生也逃不过这劫数。不过是附属品与牺牲品，碰破了头，也只得一柄桃花扇罢了。但也正是因了这苦涩，更见出女子的风骨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怀念从军的木兰，怀念投水的浣纱女，怀念出塞的昭君，怀念金谷坠楼的绿珠！质本洁来还洁去，是她们，给了女子以韧性，一段不输男儿的气节！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悲欢离合总无情，光阴荏苒，不知又是几世几劫，多少往事都洗濯而净，正如那些茶馆里的说书人，话匣子打开，古往今来，天南海北，世事悲欢，沧海桑田，浓浓注于一壶茶中。等故事随风消散，茶水亦从初时的芬芳聚拢喝到了味淡香杳。可知时间之下，没有永远。那些来不及完结的故事，也只能匆匆划下一个句读，掩于岁月，只馀一片留白，匆匆喜还是细细愁，一任评说。

思绪飘得好远好远，这沉重，直压得我无法喘息，我掩上窗，回首，正对着几上供的一束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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