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探亲记

我和妻子昨天从深圳回来，今天去看望岳父岳母。

十一点多，我们赶到了大石乡下。差好远妻子就看到老父亲在老屋前的毛大路上在转悠，我们快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头戴古装戏里店小二戴的脑后有圆球样的黑色小帽，迎着旺眼的阳光，一双眼睛半眯半开，张开嘴，露出仅剩的几颗牙，笑着上下打量我们，认不出女儿女婿，以为是隔壁正办喜酒的客人。

“我是叶妹子，爷（牙音，下同），这是柳旭，你认得么？”妻子拉住老人的左手，我拉住老人的右手。我们这里，不管你多大了，父母喜欢叫子女的小名。我摸摸老人的枯槁的手，注意到老人脸上长满老年斑点，眼睛昏浊，眼眶留有泪水的水渍。

“啊，记起来了，你们好多年了都不回来看我。”岳父今年八十四岁了，有点痴呆，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子有来过。

我记起唐诗人贺知章的句子，也有了几句，“去岁回家今又回，家乡未变鬓毛衰。老爷相见不相识，笑问女婿从哪来？”我笑了。

岳母有八十岁了，她的背象我学生理知识所看到的大肠图那么弯曲，精神健朗得又如灵活的老鼠，我有些无奈又有些欢喜。岳母看到女儿女婿回来，自然是十分高兴。

岳父岳母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年头子女们为了生活在城市奔忙，两个老人和一个智障的大哥在家种田种土养些鸡鸭倒也自得其乐。

妻子一到屋就一边搞饭菜，一边和老娘有一搭没一搭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起来。

“娘，这里有点钱，你拿着用。”妻子说。

“去年没把（给）钱我过年，今年把古么（这么）多，是不是发财了？”老娘笑起来。今年妻子和我商量，过年给2000元给老人做红包，我没有二话。

“杨二娘，快把我，你拿钱总是乱用。”我的岳父是个财迷，如今又象三岁小孩，过年了总希望子女发红包给他，钱到他袋里想再拿出来那是千难万难。去年正月初一，两个孙子带了孙媳妇和重孙子回来拜年，孙女和孙女婿也回来，年轻人一上来就把他的袋子塞满红包，他乐得咧开嘴只是傻笑。

“礼哥哥，我给你买了两身衣服，你穿下试试看。”礼哥有六十岁，长相就如六小龄童，说话胡言乱语，很是滑稽。今天一大早我和妻子走了好远一段路，就为了给大哥改好裤脚，对于大哥的身架，妻子记得清清楚楚。

“镇政府在下午三点就关门了，你还去干什么？”我的六小龄童大哥说。吃午饭的时候，我说起要赶到雀塘镇镇政府去办事。今天星期一，办事处还没有放假，这千万不要相信大哥说的三点就关门的事。

“我爷吃不了多少饭，我看到他总是在口水直流。”晚上回来，妻子担心起来。

我说人都这把年纪了，应该高兴才是。

“叶妹子，你把（给）四百元钱就够了，你们又不是搞得好。你这次把古么（这么）多，回去会不会吵架？”妻子转述老爷子的话。

“叶妹子，是你给礼哥买的衣服？你买衣服，贪便宜。”

“这是柳旭买的。”

“柳旭买的那就好，老妹子（三哥）买的衣服不好，不好穿。”

我猛地记起十八年前岳父在深圳和我们在一起，买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那年，我和妻子在深圳沙井打工，生下我的小儿子，岳父给我们当保姆。

1998年秋天，妻子怀了小孩，已经退休的岳父到了深圳。生下孩子两个月后，妻子就上班去了。儿子不管早晚都爱哭闹，看孩子不是轻松的事。

我和工友在工厂附近合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

他总是抱着外孙子和我四岁的女儿走下楼梯去外边走一走，女儿见他到小摊面前想买苹果，便大叫，“外公，别买，你买的不好吃，我爸爸买回来的才好吃。”也是，我当时工资稍有盈余，买东西总是上大商场，买水果就买较贵的。

老人是退休老工人，竟然没见过电梯。从外边回来，女儿要坐电梯。他们仨去迟一步，只见两夫妻走进去电梯门就关上了，不一会却出来一个漂亮的姑娘，老人目瞪口呆。

我不是称职的爸爸和丈夫，岳父不是称职的保姆。在同一层另一个工友也生了一个男孩，她总是跟我告状，你的孩子又在哭哩，孩子张嘴大哭的时候，你岳父用汤匙装了一口饭就往孩子嘴里塞。

租房有门禁，上边还有一个电话手柄，老人以为是固定电话来的，直按老家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是呀，一个六十好几的老头，在南方语言不通，心里那份落寞一般人真是难以理解。

一次，我下班出来，看到他去捡一个易拉罐，我一脚把那个易拉罐踢了好几丈远。虽然，我和妻子多次说过让他不要捡，而我为了我的面子，这一次真的伤了老人的心。从那以后，老人再不捡拾了。我心里至今还如梗在喉，不得安宁。

我回家就抱下孩子，做饭做菜给孩子洗澡洗衣服搞卫生毫不沾边，老人很不满。我吃菜又很挑食。一天我买了一把空心菜回来，老人见我把粗的梗茎折断，黄叶撕下来扔掉，他一双眼瞪着我，大发脾气。

终于到了农历年底，我们一家子都回去过年，老人无论如何不答应给我们带孩子了，回去时真是欣喜欲狂。妻子决定给老人买几身衣服回去，直往路边小店而去。老人嘴里嘟嘟囔囔说不买不买，一边还是跟着我们前去。

我这人相信一分钱一分货，这次我做主到了一家大商场给老人买了价值三百多的外套，还有一件一百多元的里衣服。我买的衣服岳父很爱穿，那件里衣服穿过一水又一水。他说穿过那么久，就象新的一样。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我心里早没底了，老人还记得。

我的岳父八十好几了，一年中有五六次都会在医院里度过。今年过年回来，没有在病床和老人相见，我是高兴的。岳父岳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不奢求老人们长命百岁，我只求老人们没有病痛，明年回家过年能高兴地领到我的红包，领到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给的红包，我喜欢看到老人咧开没有多少牙的大嘴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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