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哑是个哑巴，没有名字，村里的老人们只记得是从北方逃荒而来，老村长看她岁数不大，便做主嫁给了光棍老王，老王是个瓦匠，用村长话说手艺人到哪里都饿不死。
二十多年前，老王给公家盖房子的时候摔死了，公家也没赔什么钱，撇下了老哑和还上中学的儿子。村里的人常说，老王刚死的那阵子，老哑就像丢了魂似的，每晚村里都能听到怪异的声音，像狼嚎，也像女人的声音，大人们都会吓唬孩子说：“不听大人话，狼就来把你叼走！”一段时间后，怪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老哑又照常扛起了锄头下地干活。
老村长常说：“北方的娘们厉害，干活不要命。”就是看见了老哑之后说的。老哑早晨不吃饭就下地干活，一直干到下午一两点才回家扒拉口饭，换个男人干活，中间还得抽口烟，喝口水。老哑的儿子小王也懂事，成绩一直优异，中午放学回家自己做饭，吃完后把饭菜放在锅里热着再去上学。晚上，校园里一片寂静，远处的教学楼里学生们在上自习。老哑拿着编织袋，轻手轻脚的在教学楼后的垃圾堆里捡塑料瓶废纸，生怕惊动了自习的学生，其中也有他的孩子。
那年夏天，小王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市一中，老哑卖掉了家里的大肥猪，凑足了学费。临行前的晚上，老哑把钱缝进小王的衬衣口袋里，昏黄的灯光下，母子二人相视，小王似乎读懂了母亲的眼神，哽咽的说：“俺妈，你放心，我会好好干，不会辜负你。”说完，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老哑粗糙的手轻轻的拭去小王眼角的泪水，把小王一把揽在怀里。
高考结束后，小王回家那天正午，老哑还在地里干活，当小王站在老哑的面前时，老哑先是一惊，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显得有些手舞足蹈，左手捏捏小王的胳膊，右手举过自己头顶，比划儿子比她高出了多少。小王惊奇的发现，自己真的高出母亲许多，母亲的白发变多了，背也驼了许多。
秋天，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小王，背起了行囊，走出了大山，来到了大都市上海。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母亲，他把一丝丝思念化成书信，一封封寄回村里。每当去村长家取信都是老哑最高兴的时候，她早早的干活回来，擦干额头上的汗珠，拍掉衣服上的尘土，兴冲冲的跑到村长家。老村长坐在小桌子旁，拆开信封，一字一顿的读着信，老哑时而屏神聆听，时而面带笑容，点头致意。而后，老哑把信纸叠好，连信封口撕下的字条都不放过，一同装进信封里。一封封的排列整齐放在枕边，晚上睡前都会摸好多遍。
腊月初，气温骤降，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前几天老哑突然感到头晕，也没顾得歇息半天，还冒着雪到山上砍了挑柴。晚上老哑拖着病体到村长家取信，老村长围着火炉，信中小王告诉老哑，还有半个多月就放寒假了，他不想回家过年了，呆着上海这边可以打点临时工挣点学费，让老哑保重身体。老村长还没读完就发现了老哑的脸色有点异常，连忙劝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让他去干吧，不回来过年也没得什么大不了的，过年你到俺家来吧，咱们一起过年。”老哑似乎有点迷茫的点点头，手颤巍巍的把信纸叠好装进信封里，揣进了怀里。回家的路老哑已经不知道是怎么走的，只觉得猛地头炸了似的，两眼一黑，一个趄趔倒在雪地。
夜里，老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全身已经不能动了，脸色发青，天快要亮的时候就死了。村里老人们都说，老哑死的时候非常难受，眼睛挣得出奇的大，嘴角不停的哆嗦，大伙都知道她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半个月后，已临近年关，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村长的媳妇在酥炸年糕，儿子去镇上办年货。村长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正是小王所在的大学，村长打开一惊，信中说小王同学因救落水儿童不幸身亡，请家长来校办理后事。村长手颤巍巍的把信纸装进信封里，干枯了半个世纪的泪腺顿时喷发了，村长转身望了望对面的山坡，山上的积雪正深，已看不清老哑的坟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