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水
“你跟我回家吧，反正我家人都知道你了。”
这话真像一个魔咒，似乎跟那个你回家的人就会融入你的生命。
我不想只是路过你的生命，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在角落拼凑你的故事，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我可不可以离开这里？”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为什么要离开，现在的样子不是很好吗？”他淡淡地笑，“外面太复杂，你会不适应的。”
“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跟他回家。我想要离开这里……”话还没说完，他却大为光火，嘶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跟他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时间长到我都快忘了外面的样子了。他其实很好看，尤其是在有阳光的日子，他的笑容和天空一样让人心安。我还记得原来边上的星星草跟我说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很好看，跟彩虹一样。好多花花草草都偷偷地看他，跟他说上一句话都能让那些姑娘幸福好久。
他是一个玻璃瓶，我是水。他透明的躯体能让我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好像幸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永远都隔着那一道屏障。
他的保护让我可以一直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用惧怕黑夜，也不用担心猛兽，但在瓶子里的日子也很无聊，每年我都会被暴晒，蒸发，凝结，再蒸发，再凝结；也会在瓶壁传来的刺骨的寒冷中冰冻，融化，再冰冻，再融化。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被一只野猫拨拉到了一条山涧里，然后，我遇见了他。
以前，每当我快要忘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瓶子会和我说说话——虽然我从来不跟他说话，但瓶子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能听见我的心跳，感受我的呼吸。
我记得他说，因为你在我这儿，你才是半瓶水。
现在，他说，你若是跟他走了，你也许会跟他回到湖里，但你也会和其他的湖水没有分别了，你就不再是你。
你还记得你成为半瓶水之前的事吗？你不记得，因为那时候的你不是你。
他说，只要我还在，你就可以在我的心里，永远做半瓶水。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因为他没办法让我离开，他除了任由时间侵蚀他的外表，什么都做不了。
我的他还是走了，带走了露珠，那个姑娘欢快地从冬青树上跳下来，笑声清脆得像铃铛，和着溪水声，跟着他走了。
我愈发不爱说话了，偶尔叹气，偶尔落泪。他怎么安慰都没用，有时候我甚至会对他吼，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我就能离开了。
而他只会默默地叹气。
很多很多年后，溪水完全干了。
裸露的岩石，干涸的土地，只剩一个沾满了灰尘的脏兮兮的玻璃瓶里，还有半瓶浑浊的水。
一个皮肤干裂的旅人，步履蹒跚地路过。他瞥见瓶子，他忘了一切，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瓶子。
瓶子早已不再透明，模糊状的风化物使瓶子看起来脆弱不已。稍稍用力，瓶子就碎了，里面的水终于流了出来，喷出一股气味。但旅人只闻到了水的芳香。
水落到了他的手上，还有衣服上，泥土上。
他急忙慌张地去接，吃下潮湿的泥土，吮吸手心和衣服。
不久，旅人毒发身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