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他们衰老的速度与我成长的速度是一样的。但是我错了，岁月对他们的剥夺远远大于对我的给予。
从寒假开学到这次暑假归来，期间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岁月就把他们洗劫得只剩一副摇摇欲坠的空皮囊。发丝里的黑色消褪，白色肆无忌惮的蔓延；皱纹像黄土高原的沟壑被大雨侵蚀后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肌肤的水分像被抽水泵抽干，懒懒散散地覆盖在身体上。这是看见等在路口的爷爷奶奶我的第一感觉。他们真的老去了，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团聚的喜悦里渗透出浓厚的忧伤。
爷爷自然的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放到背篓里，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即使我推辞，结果依然会是一样。他们可能已经苍老到经不起岁月的风霜，但是在他们没有倒下之前，在他们眼里，我依旧是弱不禁风的小孩，而他们才是扛得起重担的大人。
农村的留守儿童，大都从小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没有父母的陪伴是一种缺陷，但与爷爷奶奶依偎算是一种弥补。他们笑着看我成长，我哭着看他们衰老。我记得，那些年的爷爷奶奶健步如飞，永远催促着我走快点，而如今，风湿关节炎让忙碌了一辈子的他们不得不慢下来；那些年的爷爷奶奶天天起早贪黑养猪种地，而如今，冠心病、高血压、糖尿病等逼迫他们不得不放弃那片赖以生存的热土；那些年的爷爷奶奶可以肩挑手提一两百斤，而如今，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让他们终于卸下生活的重担。
我是不能在他们面前哭泣的。越是艰难的人生越是没有哭泣的权力。所以，一路上，爷爷奶奶给我重温农村的贫穷，我给爷爷奶奶普及城市的繁华，团聚的温馨散落在我们踏过的每寸土地上。突然，奶奶的一句，“我们现在是两个等死的老废物了”一瞬间让我泣不成声，天寒地冻的冰凉和无路可走的恐慌占据内心。我几乎是咆哮着让他们不要这样说，而后思绪就戛然而止，竟再也找不到安慰的话语。 “等死的老废物”——他们不是在抱怨，只是在自责，爷爷奶奶已经淳朴善良到把自己的年老多病归认为是对儿女后代的犯罪。我似乎真的还没有准备好承受生活的重担，所以连一句“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承诺和安慰都没有向他们说不出口。只是一只手搀扶着奶奶，一只手擦去眼角的悲伤，静静地往前走。
爷爷奶奶真的老去了，在他们还不想老的时候，在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农村生活的艰难有时候真的是要以牺牲健康，牺牲亲情为代价才可以熬过。我们身在其中，无从选择。因为去改变现状，是需要大把时间的。爷爷奶奶的在努力，他们的战场是那片土地；熬尽一生也只是换得几所茅草屋为自己和儿女挡风遮雨；爸爸妈妈在努力，他们的战场是那些工厂，熬尽半辈子也只是交得起爷爷奶奶的医药费和子女的书学费；我也在努力，我的战场是大学以及今后每一个我可能去的地方。那句没有说出的承诺，其实一直就刻在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它从没有停止对我的鞭策。
奶奶催促着我走快一点。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家。我在想象着有一天，同样是夕阳西下，同样是青山绿水，同样是我和爷爷奶奶，我们可以漫无目的地行走，尽享这安静美好的时光。我相信，爷爷奶奶即使以一种苍老的姿态也一定可以等来这一天，因为从他们那一代人到我们这一代人谁都不曾轻言放弃。 我会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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