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一上出租车就乐了，司机长得真好看，头发没染没烫，脸上不干不油，嘴角有若隐若现的服务笑容，从侧面细看，还能看见耳朵上的小绒毛。
“去六号小区。”
“好嘞！家里装修啊，买这么多家伙。又是胶，又是钉子的，还有玻璃板。”
“嗯，师傅折腾人啊，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我纳闷他是不是跟出租车公司入股了。大热天净折腾人。”李一一面嗔怪，一面若不经意的端详司机干净的手指甲。
“伏天装修，可不受罪么。装修可得多留心，包工包料的尤其得小心，自己买心里多踏实，要不里面给你加了百分之五十的回扣，你还觉得自己捡了便宜呢。”
“可不是呢。”李一继续低头整理东西，不知道怎么搭腔了。
临下车，李一把玻璃板往肩膀上一抗，拎起一袋子家伙就下车。
“慢点昂，姑娘。这家伙，劲儿真不小。”
李一顶着一口气爬上五楼，当当当敲门。
“谁呀？”
“收煤气费。”
屋里安静了一阵子，只听门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鼓捣了半天，门终于开了，里面的人一看李一，愣了一下。
“叔叔，我回来啦。”李一绽放着笑容，奸计得逞呲着牙傻笑。
里面的这位叔叔见李一乐得开心，自己也抿嘴笑。把李一让进门，他一脸惊讶：“这么快？自己扛上来的？”
叔叔并不是小一的亲叔叔，只是家里人介绍过来装修的师傅。李一在三四年级的时候叔叔就给她家装修过，如今李一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又与这位旧人重逢。李一从小就喜欢他，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不然也不会一记就是十几年。李一对这位师傅第一印象，也是最难忘的印象是他的一双大眼睛，干净又好看，现在回想起来，还带着初来乍到，不敢高声语的谨慎。如今的他已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工儿了，而是独当一面的老师傅，左到政府官员，右到卖钉子凿墙，他都有很顺畅的门路。所以当李一再见到他时，英俊依旧，只是骨子里换了一股无所不能的精神气儿。
“外面太热了，还是家里凉快，开着窗户跟在海边似的。叔叔喝水么？”李一牛饮了两杯，转头又给叔叔接了一杯冰水。
叔叔站起身来，一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过水杯，“嗯，你家还真凉快，在你家干活没受罪，挺好。”喝完了把水杯倒扣在饮水机旁边，转头接着端详刚破开的木料，用盒尺来回丈量，取下耳朵上一寸长的小铅笔在一旁的碎木头上一通写算，口中还用方言念道“二七一百四、六八四百八”，算完了又顺手将铅笔蹩在耳朵上。
“呵！正好！咋这正好捏！”叔叔叨叨咕咕地自夸了几句，又蹲下身去量量算算，切切割割，眼睛像乒乓球一样在活计上来回打量。
李一喜欢蹲在一边看着他干活，就像是学生在听自己喜欢的老师讲得一堂生动有趣的课，顾客听口齿伶俐的服务员介绍自己中意的产品，球迷观赛配上了恰到好处的解说和顺口的小吃儿小酒儿，有滋又有味儿，痛快又带劲。多么不顺手的活计，在他手中都能灵巧流畅地完活。李一相信缘分，她用缘分来解释自己对这位师傅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可以接过叔叔的啤酒杯仰头就喝，她可以躺在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肆无忌惮地午睡一两个钟头，她可以出去疯玩一整天，让家里的金银细软和叔叔独处，她还可以只和叔叔隔着一层纱帘儿，在没门的厕所里尽情小便还哼着歌。总之她从来不担心叔叔会对她和家里的任何东西图谋不轨。
“有创可贴么？”
“有啊，怎么了？”李一正蹲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连续剧，眼睛压根儿没离开屏幕，但是脖子已经转过去了。
“手破了，粘一下。”
李一眼珠子像黏在屏幕上一样，脚底下胡乱寻觅穿鞋，然后歪着脑袋走向叔叔。当转过头看到他手上的小口子的时候，李一傻眼了。用电锯划破了的手指尖上，赫然睁着一只大眼睛，又像一张血盆大口，总之就是不像小口子。这下李一慌了神了，“用不用去打破伤风？擦点酒精？算了，太疼，还是涂点红药水吧……”李一趿拉着拖鞋，冲到到医药箱旁边，翻出来一瓶，看看又放下，再拿出来一瓶，又放下。
